慎冥的思想乐园

2009年2月1日星期日

长征之旅:从革命到逃亡,从逃亡到招安(十二下2)

长征之旅:从革命到逃亡,从逃亡到招安(十二下2)
 C:过去讲亲日派、英美派似乎也有讲不通的地方。说到底,国民党这些人还是些坚定的爱国者。他们是根据国际局势、力量格局来制定方针的。自李 鸿章以来,中国国家安全战略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对此有很多的知识和案例的积累。到蒋介石时,又增加对共产国际的知识。应当讲,在那么种积弱的国力水平下, 南京政府应对还是难能可贵的。 

  Y:"九.一八"之后,世界政治格局有段沉寂期。日本那里,到 底战略方向在哪里,一直定不下来。大致讲他们可能有的方向是三个,"南下"、"北上"如上所讲,还是一个可能就是彻底征服中国。征服中国这件事,在日本, 据我所知,一直没有靠前的位序,好像日本主流人物对此并不认同,只有几个少壮军人和政治人物可能有此观点。他们总体上还是把中国当作一个利益范围来处理 的,他们想改变的是远东或东南亚的殖民地格局。他们要分食这些"无主的土地"。所以,"北上"谋苏联远东地区,或南下谋美英东南亚殖民地是个主要方向。在 这两个战略方向上,中国都是日本的利益范围和后院。所以在日本外交中有个类似美国对拉丁美洲的"门罗主义"潜流,就是针对中国的。所以我想日本犯不上直接 殖民中国。它就是要搞个坚决亲日的政府。但在蒋介石政府这里,事情却并不那么简单。他担心的不是日本"北上"或"南下",他担心也没有用,反正他也没有力 量可以阻止日本,就让他们去冲击那些白人吧。他担心的是日本如果在白人面前退缩了,会不会干脆拿中国开刀呢? 

  C:他一定有这个担心。他在"九.一八"、"一.二八"那样严重的情况下,都很沉着,但到华北事变时,蒋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Y:华北事变在蒋这里是个标志性的事件,他认为日本有可能考虑即不"北上",也不"南下",而是按征服中国的历史传统战略,图谋华北,使华北脱离中央, 然后从绥远一带威胁关中、陕南,使当年蒙古铁骑大迂回包抄之战略空间充分展开,迫使南京屈服。蒋对此非常紧张,所以在绥远抗战这个问题上,蒋就变得非常坚 定。他几次强调要坚决抵抗,给日本人一个教训,使日本人知难而退,用这个办法让日本人重回到"北上"、"南下"的战略方向去。所以,他调集了他的精锐部队 开进河南至潼关一带,强力压阎锡山在绥远抵抗。他大体上是二步战略,第一步,以阎锡山、傅作义部队打伪蒙军,如胜之,日本人放弃努力,那就完事,再用柔软 功夫跟日本人在华北推磨。静观国际时局变化。如不胜,则中央军出动,坚决抵抗,然后同样再推磨。 

 C:如果打不胜呢?如果呈胶作状态呢? 

  Y:这个就是蒋的噩梦所在了。他有个勉强可以用的后手,就是立即设法拉苏联入伙。反正在华北、外蒙、内蒙、山西这些地方,英美已经放弃利益了,只有苏联的安全利益了。他要有个办法拉苏联人下水。 

  C:还有苏联的另一个利益所在:中共!中共恰恰在这个时期不请自到地进入了这个敏感区域。于是有好戏看了。 

   Y:华北事变大致在35年10月左右达到高潮,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关东军开始着手推进内蒙自治。绥远局势开始复杂起来。红军这个时候到达陕北,与此同 时,蒋介石开始了一个包括陕西在内的军事布置,这个部队调动规模是自1932年以来最大的。后来党史上讲,这是针对红军的,这不正确。虽然蒋很重视红军的 动向,但35年9月底,蒋已经知道毛、张分裂的事情了。所以毛及中央以陕甘支队名义到陕北时,蒋并不很担心这万把人的残部在此能有多大作为。他操心的是华 北及绥远的局势,中央军主力的调动是为此做准备的。当然也不能讲没有防共的作用,但那不是主要的。 

  C:红军进陕北时,陕甘宁交界这一大块地方没有什么部队,东北军也才刚刚入陕,杨虎城也不愿意十七路军过于北移。没有大的危险,主要是补给、兵员不足。 

   Y:蒋看来是把这个红军残部暂时交给张学良办理了,蒋的要求并不高,围住红军不要压向西安、关中地区就行。红军东征时,汤恩伯由豫入晋,其实也主要是协 助阎锡山在绥远方向上做军事安排,打红军只是稍带的任务。其实汤部跟红军在山西就没有打过什么可值一提的仗。红军退回陕北以后,汤部也没有跟进。张学良对 红军围而不打,至少在这个时段上,蒋是同意的,蒋并没有施加很大的压力要张全力进剿。因为这个期间,蒋正在摸苏联人的底。蒋在大致35年10~11月这段 时间里,看到"八一宣言"和王明的"8.25讲话",他看到了一个可能性,就是苏联似乎重新估量了中国局势,重新评价蒋介石的作用。但他不清楚具体情况, 他的时间很紧,所以几乎同时采取了三种渠道上的沟通。他自己出面从10月初到1936年元月,大约共有五次同苏联大使的会谈。这位大使被南京冷落了很久, 现在忙起来了。蒋向他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苏联如何介入华北及绥远政局。至于红军及中共,只是老蒋用来向苏联表达诚意的一个因素而已。在蒋同苏大使谈判 中这不是个重点。第二条线,就是让驻苏武官邓文仪去摸王明的底,看看共产国际的想法是什么,甚至还想秘派陈立夫去莫斯科摸底;第三个渠道,就是直接在陕北 找中共中央谈判摸底。陈立夫在去莫斯科的途中,先去了柏林,呆很长时间,也是想探探德国人的底,从而去判断苏、德援华的可能性空间。大致判断下来,蒋还是 那个做法,把苏联利益同中共分开处理。他的方案就是中共保留,红军取消。中共再像从前那样与国民党合作,而苏联也像从前那样与国民政府合作。这个方案,苏 联人同意了。 

  C:对苏联人来讲,红军状况不清楚,但估计已没有多少力量了。苏联应当能从蒋这里知道红军的确切数量的,对苏联来讲,红军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取消红军,他们没有什么意见。保留中共,则是个原则,也是留个后手。所以蒋同苏联很容易谈拢。 

   Y:蒋在国内给中共开的条件,就是招安。1936年5月中旬,陈立夫通过曾养甫给中共讲了四项谈判条件①红军经宁夏去绥远靠近外蒙边境地带;②南京政府 改组为国防政府;③对日宣战之时,红军纳入全国军队统一编制;④中共领袖到南京参加政府,促进联俄。这四项条件的核心是联俄制日。借中共之力拖苏联下水, 所以最好是红军去绥远外蒙地区,使苏联人卷进来。在36年4月7日洛川会议上,张学良也建议过红军经宁夏去绥远外蒙。毛看透了这一点。在6月28日毛给张 国焘电报中讲"南京希望红军出察绥、外蒙边境导火日苏战争"。蒋希望红军去的那个地区正好就是后来"百灵庙之战"的地方。中共拒绝了蒋和张学良的这个去绥 远外蒙的提议。 

  C:拒绝了?为什么啊?这有点奇怪啊。当时不论是与张学良谈,还是同蒋谈,经 宁夏靠近外蒙都不错啊。至少原本红军北上时,方向之一就是靠近外蒙啊。为什么拒绝呢。不用打仗,就可以去,还搞后来的什么宁夏战役呀。红军东征是4月底结 束,5月中旬就开始西征了。走的方向就是去宁夏呀。西征战役大致到7月上旬结束了。这期间正好是同国民党谈这个去绥远的事,红军可以就坡下驴嘛。这不就是 中共一直想办的事情嘛,没有理由拒绝呀。 

  Y:这正是引人入胜的地方。我们可以合理地猜测。在 35年10月,张学良就应当有这个判断,就是红军有可能经宁夏去绥远外蒙。他绝对不是在36年4月7日见周恩来时突发奇想,建议红军去绥远,外蒙的。他在 35年10月就应当有这个判断。但是毛没有按常理出牌。毛在到达陕北以后,也在考虑红军的动向。他选择了东征计划,否决了张闻天热心的经宁夏靠近外蒙的计 划。毛在35年12月1日给张闻天电报中讲"关于红军靠近外蒙的根本方针,我完全同意","我不同意的是时间和经路问题"。毛用这个"时间和经路"来说服 张闻天先支持东征计划。当时党内主要意见是支持张闻天的经宁夏去外蒙的想法的。而毛还想再碰碰运气。他不想立即就去外蒙,在他看来,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所以毛从技术层面上,强调了东征计划与"靠近外蒙的根本方针"不冲突。毛的想法还是先冲击山西再说。所以,张学良判断红军应经宁夏去外蒙,这个判断没有 错。他大概让东北军也是这么准备的。可结果让他吃惊,红军一头扎进山西了,张学良自然只能先瞧瞧红军的能耐。到四月份,他估计红军在山西没有多大的戏了, 于是就给周恩来提议,你们还是干脆点,经宁夏去绥远外蒙吧,这差不多算是在讲风凉话了。东征失利,毛也只好执行西征计划,这个西征计划也是毛的那种机会主 义式的行动。看上去,这个计划是打通宁夏,接通外蒙,给红军留条生路,但也包含了一个在陕甘宁交界处占住一大块空间,用"空间换时间",看看有没有机会的 意思。西征战役执行中,"两广事变"发生,红军压力减轻。自然毛就又有一些理由说服党内同事,先不忙去外蒙,先看看再讲,比如先同二、四方面军会师,再定 行止。这期间张学良没有再给红军军事压力。 

  C:毛在思想深处是不想去苏联的。到陕北以后,他 与林彪关于去陕南游击的争论,表明他不想散伙;与张闻天在东征问题的分歧表明他不想去苏联外蒙;与彭德怀关于东征与陕北联系的争论表明他不想留在陕北。他 本能地抵制这样的计划,他抵制不了的时候,他就给你找理由拖,他总是很顽强,张闻天这些人就不那么顽强,所以就总是被毛说服。那么共产国际又是如何看这个 问题的呢? 

  Y:问题难在共产国际的态度如何布达中共呢?直到1936年6月中旬,红军才恢复 与共产国际的电讯联系。所以,6月28日毛给张国焘的电报是个时间关节点。在此之前,西征战役就是经宁夏去外蒙,毛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但同共产国际电讯联 系恢复以后,我认为,共产国际不赞成红军去绥远外蒙。 

  C:这就不是共产国际的问题了,不如说 是苏联的问题吧。当时要去外蒙,也就三条路,第一条最便捷的路是经榆林去外蒙,但汤恩伯在那里,即便蒋让红军从那里过,敢不敢过也还是问题;第二条路是从 山西迂回过,就是毛讲的"经路";第三条是从宁夏过,就36年六月左右来看,在陕北的那点子部队,强行通过也过不去,到了八九月份张国焘参加宁夏战役时, 提出一定要飞机大炮,否则无法过得去。于是共产国际书记处在九月份批准了计划,但仅仅含糊的讲可以提供援助。但到了11月3日,又把地点改到了新疆。九月 份共产国际反对去新疆,11月要求去新疆,这个变化也太快了一点,部队哪经得住这种变化呢。可以由此推断:九月的承诺,也未必真正可以兑现。所以我认定, 在此之前,不论共产国际还是苏联,对红军去外蒙苏联,至少是不那么情愿的。那个心态,大致是这样的:最好不要来,实在没办法,那就过来吧。 

   Y:就是前面讲过的,苏联不想在察绥这些敏感地带引起日本人的反弹。苏联已占住外蒙了,他担心给日本找借口,丢掉外蒙。为救红军,这样做划不来。所以共 产国际宁可红军去新疆。其实,在这两个月里头,有四个主体:斯大林、共产国际、中共中央、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这四个主体都有自己的意见,但只有斯大林 的意见是比较固定的。共产国际的意见,一方面要听斯大林的,另一方面也要救中共,但肯定偏向于斯大林。斯大林的盘算中,有没有中共不重要,关键是中国要拖 住日本,所以中共不重要了。中共代表团则是希望给危难中的战友打气,让他们不要垮了,各种承诺,能给的就给,兑现不了,也给。中共中央则没有头绪,怎样都 行,只要生存下去就行。这期间的电报、计划很多,当不得真。 

  C:红军整建制去外蒙,可能是会有问题。如果只是残部逃亡到外蒙呢? 

  Y:那就没有问题,苏联人肯定会照样接受,然后剥夺中共这班人对红军残部的支配权。苏联人这个准备工作是有的。总归一句话,红军最好不要去绥远。这一点,苏联人的想法倒是同毛一致。 

   C:我认为,去外蒙苏联,是那帮书生们的一厢情愿。在内心深处,他们是把共产国际和苏联当作真正依靠的。对毛来说,则不是那么回事。他在长征途中也有去 外蒙苏联的想法,但是,他仅仅把这当成实现目的的手段而已,他可能会把共产国际当成现实的依靠,但不会当成心理的依靠和依赖。一路长征下来,加上与共产国 际第一次以党的领袖身份打交道,再加上对共产国际和苏联利益的敏感判断,他认为去外蒙苏联这条路子,对他来讲,怎么都像�脸贴上冷屁股,他没有其他领袖对 共产国际的毫不做作的亲切感和归属感,毋宁说,还有一种屈辱感,寄人篱下的感觉。张国焘大致也有这种感觉,这可能就是他没有主动与共产国际联系的原因之一 吧。毛张二人的这种自主性和对共产国际的疏离感,无法与别人沟通。而且,这种东西也讲不清楚,在那种情势下,一讲出来,无疑就是一种叛徒的话语。所以,对 毛来说,在这个问题上同共产国际倒是高度一致的:能不去就不去,实在没办法,那就去吧。"两广事变"也给毛带来了机会,便于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红军也趁机 实现了三军会师。 

  Y:蒋处理完"两广事变",重新部署部队,大致到10月左右就完成了。随后 绥远动荡,11月就发生事变,到12月3日,百灵庙大捷,伪蒙军失败,绥远事变结束。绥远抗战,中央军做出的战略是全面参战的,但没有想到十几天傅作义就 拿下来了。日本人在很小的程度上参与此事。其作战部队没有参加,中央军就没有参战。其实在8月,日本已经做出战略选择,即采取"南下"战略。关东军热心 "北上"战略的主流政治家被挂起来了。于是绥远的重要意义就下降了。伪蒙军和一部分关东军背景的日本人,想在绥远造成即成事实,被蒋的坚定态度给击退了。 虽然不能肯定蒋在8月份是否就知道了日本人的这个战略选择,但他从百灵庙战役轻松获胜,应能猜测出日本的方向了。蒋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概括起来, 从35年10月开始,蒋政权这里,主线是防止日本图谋晋绥,想联俄抗日;付线是招安红军,整合西北力量。两条线交织在一起。所以后来史书上就有点讲乱了, 把围绕着主线进行的军事调动,都讲成针对红军的,结果蒋介石就坐实了只打内战不抗日的恶名。有意思的是,日本人也想加进来搅局。从8月份开始,他们试图同 南京谈判,搞共同防共的协议,其实就是想在这个地区防止苏联插足。这当然不合蒋的意,就干脆拒绝了。 

  C:两广事变结束,蒋的部署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毛又有压力了吧。 

   Y:对。蒋让胡宗南重新从西边陕甘大道向东北方向施加压力,迫使会师之后的红军主力进宁夏。我看蒋的意图,能干掉红军主力就干掉,干不掉,就把红军主力 撵到绥远外蒙边界地带。胡军从10月上旬开始给红军施加了巨大的军事压力。红军此时的方向怎么选择呢?经宁夏去绥远?可以去,但共产国际的丑话可能已说在 前头了。你们就只能保持个党的架子。红军要全部缴械解散。这不是毛、彭想要的。连洛甫、博古这些人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除非别无活路。过黄河西去新疆,这 是共产国际同意的。但却不是蒋介石喜欢的。中共到新疆去和盛世才搞到一起,更危险。 

  C:去新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直接在苏联的羽翼之下,但比直接去苏联强一点。实际上,盛世才那时对南京离心离德,正打算加入苏联呢。中共到新疆,有可能迅速做大,再杀回内地。所以,胡宗南对四方面军渡河西去的行动给予猛烈打击。 

   Y:毛及红军就是处在这样的两难境地中。去绥远心有不甘,去新疆老蒋不让。来回犹豫,宁夏战役就是在这种心态下制订的并执行的。这个计划没有方向,只有 占领宁夏境内黄河几个渡口是确定的。这样的计划自然没有什么价值,很快就停止执行了。到11月3日,陈云和王明从莫斯科给中共电报:"现已决定目前不采用 从外蒙帮助的办法。同时,我们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办法。如果我们将约一千吨货物运到哈(密),你们能否可能占领甘肃西部来接收?"这个电报试图打消红 军的犹豫,坚定红军去新疆的决心。可惜,即便此时毛回心转意,想去新疆,也不可能了。因为胡宗南连续突击,已使四方面军主力被切成两个部分。在黄河东岸的 张国焘已经过不去黄河了,只好向宁夏方向转移。 

  C:毛在10月26日还不乐意红军去新疆,他给彭的电报讲"国焘有出凉州不愿出宁夏之意,望注意"。从中看出他至少在这个时间还在犹豫,究竟是去新疆,还是去绥远?毛确实表现出拿不定主意的状况。 

  Y:所以11月3日王明、陈云的电报,就是打消毛的犹豫的,但来不及了。毛又一次地因客观条件的变化而免除了自身失误造成危害的责任。他有了解脱自己责任的借口,那就是胡宗南的进军已使共产国际的建议无法执行,而不是我老毛不想执行。 

  C:毛总是有这样的机会。 

  Y:胡宗南达到了他的任务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切断中共中央机关和红军主力去新疆的路线。他接着继续施加压力,使红军主力集中到陕甘宁最荒凉的地区,然后就停下来,看红军怎么动作。 

  C:这之前有个山城堡之战吧。好像讲山城堡战役吃掉胡宗南一个旅,所以胡宗南不敢前进,就停下来了。 

   Y:山城堡战斗,胡宗南吃了亏,这不假。但一个旅几千人的损失,不算动了胡宗南的筋骨。他绝不会因此产生惧怕红军的意思。因为在这之前,胡打得很顺利。 几次恶仗,都是红军败退。胡不会因为山城堡失利就停止的,况且这个旅失利仅仅是因为突击太过头。他保持战线稳定,希望红军出宁夏去绥远。因为在这个当口 上,毛很着急,发报给潘汉年,要求与陈立夫会谈求和。刘鼎11月14月给毛汇报讲"蒋企图把红军全部赶到外蒙,给苏联来解决这个矛盾"。胡宗南的任务就是 保持压力,争取让红军出宁夏,同时也为陈立夫同中共的谈判创造有利的条件。 

  C:既然去新疆已 是不可能,那毛又怎么办呢?在11月初,毛是打算让红军从东南方向突破。这个方向是冲张学良去了。但这个计划没有实施。毛也有再东渡过黄河去山西的计划, 也没有执行。这确实奇怪,在党史资料上,只能看到东渡黄河以及向东南突破这样两个几乎毫无胜算的计划,而没有经宁夏去绥远的计划,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呀。这段历史被伪造过吗?又为什么要伪造呢?中共反正早在四川时就讨论过如何靠近苏联的计划了。没有必要回避这个问题呀。 

   Y:有难言之隐,因为去绥远远到外蒙,就要丢掉红军大队,只能是中共上层人物苟且偷生了,这个没法讲。况且,反正红军哪也没有去,也去不了。整个就给搁 在这里了,东张西望。实际上,在宁夏战役之前,红军不去绥远,是因为毛不想去,再加上共产国际反对;宁夏战役之后,红军不去绥远,除了毛及共产国际的原因 之外,恐怕同张学良这个因素开始起作用了有关。其实宁夏战役计划本身的模糊性和犹豫,就是因为中共对张学良开始寄予了某种期待,使中共特别是毛觉得可以尽 量再拖一拖,尽可能晚地踏上不归之路。总之,保持一个最低限度的选择。一旦出宁夏去绥远,那么就什么选择都没有了。 

   C:但不论如何,腾挪的空间是越来越小了。直白了说,无非两条出路,一条就是彻底投靠苏联,几乎完全丧失自主性,这对那帮书生们问题不大,因为他们本来 就没有多少自主性,或者,自主性还没有萌发出来。共产国际或苏联,对他们来讲,就像老爹一样,所以,那种命令式的语言,毫不考虑他们情感的做法,不致引起 他们的反感,保不定还会越发引起他们的亲切感也说不一定。"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我们好,为了中国革命好。"这是他们很正常的心态。但对毛来说,则很是难 受。第二条路,就是投降或被国民政府招安,这条路,怎么走,前途如何,很不确定,党心军心的维持也有困难。那么,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呢?张学良也是一条路 吗?现在我们终于回到张学良了。张学良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多大的选择余地呢? 

  Y:张学良的作用 有变化。起先他同中共打的火热。但到中共与共产国际恢复联系以后,中共开始冷落张学良,而以南京为谈判对手。但在胡宗南形成对红军主力的军事压力之后,张 学良的作用就又变得重要起来。我们从张学良的几个可能的选择入手。张学良大体上有几个选择。一个是去绥远前线抗日;一个是同中共联合;一个是配合蒋介石, 剿灭红军,也包括把红军撵到外蒙;一个是离开陕西被拆散,分散到其他地区。先看看去绥远,这是被很多人提及的,证据就是11月下旬他给蒋介石要求去绥远的 电报。电文确实具备了东北人所有的那种爽气和感人的语气。据蒋身边的人事后回忆,蒋看电文时沉吟良久,最后回绝了张学良。这个故事被渲染成蒋不让张抗日。 平心而论,绥远前有傅作义,后有阎锡山,再后有汤恩伯,前二人都是在保家乡,作战效果好过东北军自不待言。东北军上前线,涉及到一系列的防区调动,物资运 输,显然并不现实。 

  C:绥远抗敌,困难不是部队数量是否充足,而是在于战略战术是否得当。人多并不解决问题。况且11月下旬,已可判断只是伪蒙军在行动,日本人没有动,你去抗什么日呀! 

   Y:所以,张学良这个电报有多少真情厚意,我有怀疑。蒋也不至于反对张去抗日,否则他为什么坚决指示傅作义抗战呢?去绥远抗日,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张学良 虚张声势。第二个选择同红军公开联合,这有真实的基础。但是否有现实的安排呢?现在比较多的说法是讲张与周第二次洛川会谈,就是1936年4月的时候,他 们商定了一个西北大联合的计划,就是设立西北抗日联军和西北国防政府,这实际上就是张学良反了。这个计划,肯定被人提议过,但热心的一定是周恩来。张学良 在4月份的时候为什么要对此热心呢?他有理由经此摸摸中共的底,但他不会就这样上钩。这基本上相当于一个穷光蛋与一个富翁商量合股开公司,这个富翁倒不一 定当即拒绝,但他一定会仔细地慢慢瞧瞧这个穷光蛋有什么宝贝。你说,到西安事变前,这个穷光蛋能拿出什么宝贝来呢? 

  C:毛后来讲,36年他在陕北干些买空卖空的事。 

  Y:什么叫买空卖空?无非就是扯着苏俄的旗号哄人嘛。什么可以帮助介绍苏联的援助呀,等等,对阎老西儿这样,对张学良也这样。但张学良并不缺乏对俄国人的了解。我相信至少在4月份的时候,他比中共更知道苏联情况吧。 

  C:当然,如果他对西北大联合当真,那么西安事变他为什么没有在这个方向上有所行动呢?他只是强调在何应钦的军事压力下红军、东北军、西北军"三位一体"。 

   Y:大体上可以讲,在张学良这里,是没有必要和红军联合造反的。有的学者认为张学良会造反,而且认为他是在中共影响下想造反的,这是完全说不通的,因为 他没有这个动机。为了打回东北老家?不象吧?难道他认为他造反,另起一摊,能比老蒋干得好?跟中共联手,借苏联之力?那现在中共那付惨样,怎么不见苏联人 出手帮忙?中共都不帮,会帮你这个前有过节的张学良?张学良不会这么无知吧!再说了,这样做的结果,或者讲风险有多大呀,他张学良会不掂量一下?真正难以 讲清的,是为什么张学良不选择全力进剿红军,尽速歼灭红军呢?即便从10月底算起,他如果和胡宗南配合,在东南面紧紧围住红军,让胡宗南进去二个月内让红 军屈服,对张有什么坏处呢? 

  C:一般现在的讲法是,张怕这个过程东北军老底给打光了。 

  Y:但我们前面已经质疑了这一点。红军固然勇猛,但并不是不可能失败,要不何来长征呢?张学良吃了直罗镇的亏,他后来采取不接战,远远地围着,就很有效。红军在西边被胡宗南打的够呛,张学良只要围住就行。 

   C:假定他知道在战役安排上,可以用二个月时间拿下红军,那么,这之后再统一抗战不行吗?攘外必先安内,这个安内如果要用几年,那是有可以商量的地方, 如果这个先安内只是一、二个月时间呢?那先安内讲不通吗?所以,从当时正统的角度,而不是从现在我们所处的角度看,国家利益要求的到底是什么呢?肯定是消 灭红军。我认为,恰恰就是在这个大问题,张学良及东北军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私心吧。 

  Y:对。如 果把张学良说成抗日英雄,把蒋介石说成不抵抗,那么这个历史资料被组织起来的时候就漏洞百出,就如同把红军东征讲成是要去华北前线抗日,阎锡山拦着不让 去。这怎么讲得通呢?但反过来,看看张学良当时的现实处境,恐怕他的问题不是抗日,而是如何自保的问题。就是你刚讲的那个很大很大的私心。实际上,张学良 有个很大的心病,就是东北军这支部队已经完全烂掉了。自从中原大战,东北军进关接收平津之后,这个部队就成了一个花天酒地的流氓团伙了。热河失守,张学良 出洋,蒋介石直接指挥东北军的四个军,他不是指挥不动,而是发现这个部队整个在扎根弄钱,所以不到十个月,蒋赶快让张学良回来,带部队离开华北这个是非之 地,去河南湖北。反而把华北交给一直同蒋矛盾重重的西北军和阎锡山。张学良到武汉以后,东北军故态重演。蒋又为难了,要知道,在当时,南京政府实际真正控 制的除了苏浙沪以外,就是河南、湖北了。蒋同张学良情同父子,他信任张,但也了解他的弱点。蒋完全厌烦东北军。但他还是给东北军好地方。他也派了钱大钧一 大批干部去设法帮张学良改造东北军,结果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帮浙江人完全不适应东北军那种作派。他们都喜欢张学良。张学良这种公子哥,说到底谁都喜欢,反 正他永远不占你的便宜。所以河南,湖北地方苦不堪言。老蒋不能任由东北军毁了两个省。他统共也没有管住几个省啊。武汉实在太重要。所以,他只能调东北军去 西安。东北军去西安,没有闹什么情绪,他们自知不见容于湖北地方。他们差不多是灰溜溜地离开鄂豫皖。 

   C:东北军的伙夫都带着老婆孩子,怎么打仗呢?我也挺纳闷儿。当时,好像还就陕西地方势力小,蒋还可以做点主,要是调东北军去山西或是去四川,那非闹出 乱子不可。湖南、安徽也各有其主,所以只能调东北军去陕西,并不是让东北军去打红军这么单纯的。一来,蒋不认为红军还有多少力量,二来,如果红军有力量, 他才不会指望这支部队去打呢。胡宗南已经在那里了。他就是给这支混球部队先找个安身的地方。 

   Y:胡适日记里头讲热河被占领后,华北危局之下,蒋请胡适等人商讨外交策略,感慨东北军完全不中用,对张学良恨铁不成钢。张学良对东北军也很矛盾。他知道 部队的状况,但他也对部队的状况有责任,说到底,张学良同东北军之间有道义、情义上的关系,。他没有办法丢掉部队。张学良不像其他军阀,他有足够的私财, 他不靠部队过日子。但是张在情感上依赖这支部队,面子上、人情上都是如此。他摆脱不了。所以,他只能想法改造这支部队。但自从入关,到现在这几年,他非但 没有能改造部队,相反部队跑来跑去,就给烂透了。 

  C:而且名声极臭。"九.一八","热河"丢人丢到家了。我看张学良对这个名声很重视。 

   Y:到了陕西之后,他开始有了两个新情况,一个是华北事变加剧,抗日已被赋予了更多的正面因素,许多地方势力和权力集团都开始公开打出抗日的旗号;再一 个就是与中共中央正面直接交手。特别是后一种情况对张的影响很大。张始终不是一个有良好知识训练的青年人,他一开始就是作为他老子接班人来培养的。所以, 他的思想结构很复杂,他周边亲近的人都是些二、三流人物。所以,他同中共高级人物打交道,就被吸引了。他自然地产生了利用中共整治东北军的想法。要知道, 在那个时期,关于中共,国人是有些一定之见的,一个是有苏联在后头,是有靠山的;一个是政治能力强,有高深见解;再一个是不怕死,不怕苦,有献身精神。这 几条都是中国地方政治集团比较缺乏的东西。张学良产生这种与中共合作的想法就很自然。 

  C:就是说,张学良同中共合作,倒不一定是为了抗日等等这些大义,而是出自小私,一己之私,就是想与中共合作来改造东北军。 

   Y:对。为了大义,那么,就有前面我们说过的那些矛盾的地方。一句话,为了大义,张学良就该配合老蒋剿共才是。张正是从一己之私出发才与中共合作的。但 他这个一己之私,倒也不像其他那些小军阀那样龌龊,他还是心存希望,将东北军改造成一支正面的部队。所以他甚至提出他本人可以加入***的要求。 

  C:他如何利用中共来改造东北军呢?他怎么样才能打成这个算盘呢? 

   Y:很不容易作到。他有他自己的方法,也就是东北人的办法。施小惠唱高调,慢慢周旋。他先是很爽气地给红军大洋、物资。然后声言不能不执行蒋的指令,要 进剿,形成对红军的挤压式包围。然后,开始与中共一起唱抗日的高调。这个基础上,他开始摸中共的底。中共自然投怀送抱。中共基本上是想利用张,所以,就不 断地给张提出各种建议,同时也在军事上做出配合,尽管有风险,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出瓦窖堡就是一例。 

  C:中共当时提出西北抗日联军和西北国防政府的设想,张没有反对。 

   Y:张表面应和了中共的这个想法,也就是后来人们讲的西北大联合的计划。但他并没有当真,只是口头上讲讲,字面上写得不多,真正去做的一件也没有。因为 我们前面已经讲过,张学良没有理由在西北形成割据,他犯不上这么做。他的真实意图是让中共和红军加入东北军里头来,或者是两支部队合在一起由中共来彻底改 造东北军,张不想搞独立,但他想要这么一支新型部队,为了让中共放心,他干脆压上自己做担保,他本人入***。他想由他自己加上中共高层人物组成领袖集 团,带领这支部队,防守西北,必要时就上抗日前线。所以,这期间,他的抗日高调唱的比中共还要高,他想在抗日这个旗号下,一石二鸟由中共改造东北军,用东 北军收编红军。他据此可以在西北站住脚,同时两边落好,一边在老蒋这里收不战而胜之功,一边在苏联那里收抵抗日本之名。 

  C:他本人提出入***,不怕老蒋猜疑? 

  Y:那不是问题。张学良自信在这种问题上,老蒋可以允许。只要他能够收编红军。蒋不是个意识形态很强的人,他自己可以大用特用中共人员,蒋是看效果作判断的人。这个同中共不一样。后来他自己不是也提出过加入第三国际吗? 

  C:那张学良的这个想法如何在政治形式上实现呢? 

   Y:这正是问题所在。张学良有天真的一面,他清楚中共和老蒋这两边的情况,他有自己的判断,他对中共当时东征作战状况是了解的。所以,他认为中共会理解 并接受他的想法。确实,他没有在政治上找到合作的形式,所以他也暂时接受西北抗日联军的说法。说到底,当时中共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其他政治形式。大革命 时期国共合作的政治形式,重新再搞不可能。他们也没有别的经验,所以一上来,还是个闹革命,想拉军阀们搞西北割据、反蒋、反国民政府。后来八路军的那种政 治形式不是事先想出来的,是国共谈判及外部日本入侵的局势逐渐形成的。在1936年4月张与周在谈判时,他们俩都没有这个经验。所以,只能用西北大联合的 计划。要办这个事,他需要相对和平的环境,他不能去打红军,当然他也希望红军不要打东北军,缺钱、物资都没有问题,我张学良有的是够你们用的。这套东西也 真把周给唬住了。我相信中共是真动心了。 

  C:动心?给一个地方力量作合作? 

   Y:那又怎么样。36年11日时,毛给阎锡山写信,那不是白纸黑字的写着愿听从阎长官的统一指挥吗?这个没有问题。成问题的是共产国际一听说此事,大大 的愤怒了,俄国人搞不懂中国那种复杂的政治话语,他们要的是蒋介石带全国抗日,而不是几个地方势力借抗日为名,形成分裂局面,这种局面只能有利于日本人。 况且中共还是同张学良这个苏联人最不喜欢的地方势力合作。所以共产国际就坚决反对与东北军的合作,坚持要中共与蒋合作。所以中共认真的同老蒋谈,把张学良 放在一边。而张学良就更有意思了,他先稳住部队,同红军保持距离,免出摩擦,然后他呆在一旁看中共和老蒋的勾兑。他大概认为老蒋的办法不会有结果的,红军 也很难从老蒋这里拿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准备等到两边搞不下去了,再来收拾局面。所以从1936年4月他同周谈判后,没有再多的举措,因为他知道红军在和 老蒋谈判,那就先谈吧,而他到真的去办军官训练班。当然他作的够小儿科,有点像过家家,倒是很认真。但中共清楚蒋的作法,能干掉就干掉,干不掉就撵走。而 蒋拿准了苏联的利益同中共目标不一致,它可以分开处理。随着他对苏联人的想法和红军状况的了解越来越多,蒋的态度越来越坚定,条件越来越苛刻。 

  C:张学良的心思,老蒋是否知道呢? 

   Y:老蒋知道他同中共在谈判,老蒋也不反对,蒋对此类中国特色的政治太熟悉了。我判断老蒋是知道张学良的打算的,否则他不会经常到西安城内活动。因为张 并没有非份之想,大概老蒋认为张学良太天真吧。其实,老蒋就一直这么认为的。张学良不天真,也不会被老蒋这样调动自如的。从时间上看,自1936年4月、 5月分别有周与张,潘与曾养甫的谈判。之后,两广事变,蒋重点在南方,红军着手西征会师,各方都有大的动作,但张没什么事。到8月,两广事平,蒋又回到北 方,此时绥远察哈尔浮动,蒋为此开始调动军队;到10月,蒋下决心一面压红军出绥远外蒙,一面策应傅作义,准备绥远抗战。中共并不明白此中奥妙,他们处在 生存危机之中,认为蒋大概翻脸不谈了,所以中共回过头来,又同张学良谈,这张学良正等着呢?所以张劝中共不必着急,先稳住两个月,必有情况发生。 

  C:什么情况呢?张学良又没有说透。 

   Y:但中共似乎是相信了他,至少毛在几份电报中都提到张的建议。原本到十一月以后,红军压力太大,几无出路,只有向北出绥远这条路了。我判断中共高层一 定已有去外蒙的打算了。这个情况下,同张学良一接触,张自然就是劝阻了,讲再过一、二个月必有情形发生。毛不想去外蒙,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张这么一讲, 毛只好当稻草抓住。本来毛想向张学良借道,向东南方向跑,但张劝他不必如此,先等等再看,毛不大相信,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拿张的讲法给大家壮胆。但毛 终究对此没有底,又生一计,想再次东征入晋,所以才给阎锡山写了那份谦恭的信,但阎又不上钩,只是虚应着。而在张学良那里,他有几个判断,一个是绥远抗战 会拖下去,这个是从他自己与日本人交手的经验来判断的;一个是蒋必然要全面介入绥远抗战;一个是陕甘只能让他来收拾;再一个红军千万别出绥远。因此,他让 毛别动。其实,他是知道蒋希望红军去绥远外蒙的,他也知道红军没办法的时候会去绥远的,红军讲去东南或是重新入晋,都只是试探。所以,他就要打消红军去绥 远的念想,于是他才讲一二月内有变化,可期待。 

  C:实际上,十一月的时候,共产国际已经改了 口气,要让他们去新疆了。但由于三个通道都已经被堵死,想去外蒙,一不可能借到共产国际之力(诸如得到武器等等);二不易打得过去,或者说根本就打不过去 了。胡宗南在西,汤恩伯在正北,阎锡山、张学良在东南,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时,张的地位很有利。红军给打惨了,口气也变了,可以比较容易接受张的办法了。 估计他的心情不错。 

  Y:蒋在组织绥远抗战的同时,一直想把红军撵到绥远外蒙。蒋所以也施加压 力让东北军从东南战线向西北压红军。所以啊,张学良就拿出东北人那种表演天份,大叫大嚷要抗日,要打回老家去,要去绥远抗日等等,反正就是不想挤压红军。 后来老蒋也懒得管他了。张也就消停了一阵。 

  C:那张是胸有成竹了,他的计划是什么呢?搞政变? 

   Y:怎么会呢?他才不用这么办呢!他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这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他还就是那个办法,用东北军收编红军,让红军改造东北军,由此他可以在中国 创造一个政治奇迹,让老蒋和南京那帮自命不凡的家伙看看,东北除了胡子以外,还可以有这样的政治才俊。他认为胡宗南10月、11月的进攻,已使中共放弃对 蒋的幻想了,会来求他张学良的,只要时机一到张宣布就是了,他是11月中旬给中共讲再过一、二月就行了。但就在他心定神闲地准备收拾陕北残局的时候,一件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绥远抗日才刚刚开打十几天,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就大获全胜了。这首先是出乎了蒋的意料,蒋拉开架势准备大战一场,结果日本人退 缩了。这当然对蒋最好不过,蒋据此判断日本人放弃北上和拿下中国的战略,而改为"南下"战略。这种情况下,拉苏联下水的紧迫性就下降了,对红军就应当彻底 干掉。而不是以前让红军出绥远的计划了。所以,蒋从11月底开始,就重新部署了。他的重新部署最重要的一着,就是让东北军让道,由中央军直接干掉红军。这 样一下就打乱了张学良的步骤,张很年轻,面对如此变故,一下就乱了方寸。 

  C: 依我看,不论怎么说,张的这个盘算也是完全的一厢情愿,这怎么可能呢? 

   Y: 是啊,但你不能否定他可能有这个一厢情愿,实际生活中,这种一厢情愿的事多了去了。当然,一方面蒋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由他来收编红军和***的;另一方 面,***也不会让他收编的,即便让他收编了,最后的结果也是把他给收编了。阎老西儿才让薄一波搞了一个新军,结果一个小小的薄一波就把他收拾得干干净 净。但以张学良的水准,不可能预测到的。 

  C:那你说蒋因为百灵庙的胜利,改了主意,弄得张措手不及的时候,他和中共是否商量处理办法呢? 

   Y:没有,他怎么有脸去和中共讲呢,红军连去绥远的可能性都没有了,都是你这个家伙给闹的。况且讲了又有什么用呢。因为更严重的事情是,蒋还打算彻底解 决东北军问题呢!蒋的办法也够狠,要么你打起精神与红军硬干,要么你的部队拆散调到各区,因为没有什么其他地区可以一次接纳那么多部队,只能打散了,到各 地驻防。这简直就太严重了,等于东北军就没有了。 

  C:张可不可能作详细的计算呢?这样对他本人也没有什么不利的吧,好像老蒋要张留在中央担任大员,不是也一样很风光很合他公子哥的意吗?其他任何办法都是不行的。 

  Y:是这样的,但事发突然,他张学良一下子就晕了菜。他身边也没有老成谋国之士,却都是害人害己居多的青年秘书。他一下子上火了,西安事变就是这样来的。正是因为他盘算了一下,任何办法都没有,只有接受老蒋的安排,但他一时面子下不来,热血一冲,他就干上了。 

  C:而老蒋可能也恰恰认为张学良除了接受他的安排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蒋才放心地在西安活动,蒋实在没有想到张学良来了个"西安事变"。 

   Y:对。所以张学良才干成了。从事后参与者的回忆看,张根本就未曾想过干不成怎么办的事,所以这是件典型的心理学案例,他也没有什么大计划。后来有人 讲,张学良对苏联指责他感到意外等等,那都是瞎说,张学良原本就没有任何宏大计划。他只是想借红军改造东北军,他也想创造奇迹,但那远不是什么大计划,也 无须什么共产国际的支持。西安事变纯粹就是心理学事件。因为在此之前,张学良感觉上太有把握了,结果绥远战事嘎然而止,他才一下子被冲击、晕菜了。他在所 有方面都下不了台。就是这么回事。 

  C:也有人纳闷儿事先他怎么不同中共商量? 

  Y:这也是乱讲,他原本没计划,有什么好商量的,正如同他后来送蒋走也不同周商量一样,他认为这纯粹是他自个面子问题,是自己的事,同别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C:蒋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Y:蒋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什么错,在事变之前也没有什么错。因为张学良搞事变不是"政治学"问题,是个"心理学"问题。蒋对红军和东北军的办法从正统的政 权角度讲,是没有什么错的。如果没有西安事变,红军结局也一样,要么被整编,要么被干掉。11月的时候,陈立夫这个渠道也讲过红军以三万人为限进行整编, 这个条件在西安事变之后也没有变化。周恩来在1937年几次谈判都还是在三万人这个基数上谈的。其实,西安事变倒让蒋的威信一下子建立起来了。 

  C:那倒是,全国各方力量一下子发觉没有蒋介石还真是不行呢。这个也真是很奇特,很壮观的政治风景啊。蒋介石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后他该心存感恩之念吧! 

   Y:那他要是没有,算他对全国人民不厚道。但我看老蒋的问题,还是出在他对中共的认识上面,他完全没有弄懂中共革命的秘密。他同中共在谈判人数问题的时 候,就大大的上当了。所以我有一句话,蒋介石在事变前、事变中都没有出差错,但在事变后他出了大错,上了大当,就是指这个事。中共宣布投降,这个条件其实 就两条,一个是红军人数,也就是整编的基数,一个是中共人员在红军整编后的部队里头的位置。中共在人数上与老蒋斗争得很厉害,而蒋也确实在人数问题上很重 视。 

  C:这个有些复杂,大概他还是这么个思维方式,用多少条枪来测度力量的吧。 

   Y:中共就抓住这一点,狠狠的和蒋争执,然后暗渡陈仓,拿到了另外更关键的条件,就是中共组织完整,并且可以在军中任职。有了这个条件,中共就可以起死 回生,因为这恰恰是中共的法宝。那就是我们以前讲过的对乡村力量的动员和组织能力,这个能力被保住了。蒋不懂这个事情,所以信息不对称,谈判起来,看上去 占上风,其实吃了大亏。当然,中共这套乡村革命的法宝说到底当时别人都没有,人类社会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这是中共独门的功夫。蒋无法认识到这个秘密,也 在情理之中。这是后话了。 

  C:那西安事变对中共的意义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Y:这个也不好讲是个转折的意义。党史上都是这么讲,可是有漏洞。因为要这么讲,就必须承认一是达成了协议,二是蒋遵守了协议。这同以前蒋背信弃义的叙 述就有矛盾。为了弥补这个漏洞,又讲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蒋决定抗日了,这又留下了新的漏洞,于是再编新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其实西安事变没有这样 的转折的意思。西安事变主要是提供了一个契机,把舞台的幕布拉上了,而不是拉开了,幕布遮盖之下则各个角色的本来面目就出来了。事情就比较好进行下去。在 此之前,国共谈判中互不信任,互不摸底,如三岔口,摸着来,西安事变发生,中共一下子把身段放下来了,跟蒋扮出了一副低头听喝的那样的神态,在此之前,这 个很困难。在蒋这里,西安事变之后,让他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政治上的自信,他开始真正相信自己的人格力量,他相信人格力量可以在那样的危局中感召张学 良,当然也就可以感召周恩来这些人,所以他变得大度和容忍了。这从他指导中共整编谈判中几次做出让步的表态中可以看出他有大变化。这个变化就是西安事变给 他带来的非常正面的变化。 

  C:这个要多讲讲,我认为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讲西安事变在中国现代 政治史上的意义,那就是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戏剧性的实验室环境,让老蒋没有了。原先反蒋的力量,也就突然之间傻了眼,才发现这个蒋介石是少不了的,非他不 可。这是一个只有在实验室环境下才可能有的情形,结果让张学良这么一闹,还真是出现了。在这之前,蒋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强人统治,靠枪、靠钱、靠诡计。在 这之后,蒋突然有了一个飞跃,他有了一种"领袖人格力量",这是一种之于中国的非常现代的东西,一种从未曾出现过的东西。他彻底发生了变化。 

  Y:这个变化,可以用现在的一个词叫做"驯化君主",这个"野蛮君主",一下子就"驯化"了。 

   C: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认为在当时那种国家和民族状态中,这个戏剧性的转变,一个是有人格力量的而不是传统的野蛮力量的政治领袖就出现了,这也使中国 政治结构一下子有了大进化。满清覆灭以后中国政治的不稳定结束了,新的政治权威终于确定下来了。这个进化在随后的八年抗战中,成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依靠所 在。 

  Y:就是讲,民众的所有的力量、想法,要有一个政治结构来容纳体现,抗日没有问题,但没 有这个政治结构,再强烈的呼声也无济于事。而这个政治结构的进化,一般都是极缓慢的,但是非常罕见的,有时却可以由一个政治人物自身的原因,而突然地迅速 地完成进化。西安事变和蒋介石就是这个现代政治史上的仅有的案例。 

  C:现在人们对西安事变的研究,太过局限于与红军的关系了。我看这个关系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在蒋这个"领袖人格力量"的构造上。 

   Y:当蒋回到南京时,所有的政界、知识界人士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当然蒋介石也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他关于西安事变的文章、讲话、包括对张学良的处 置,都是在无例外的强调他"领袖人格力量"的"感召"。他自己"驯化"了,他还要"驯化"张学良给大家看。蒋在这之后,才获得了领袖人物的感觉的,他有了 作为统帅的自信心和安全感。这是他带领中国渡过艰苦非凡的八年抗战的真正力量所在。 

  C:中共也感到了这个力量的作用吧。 
Y: 对,没错。中共也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力量。在随后与国民党的谈判中,我认为中共这边,应当也是有份真诚在其中,虽然他们不会因此"丧失原则性",但他们也终 于心服口服了。至少到这个时候,中共诸人是不会再认为他们还可以造反成功了。他们有自己的"知识结构",有自己的"革命法宝",但到这个时候,他们的认识 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他们愿意在蒋介石领导之下了。 

  C:从招安的角度讲,在理论上、面子上、待遇上、最后在情感上、都是讲的通了。 

  Y:啊,对,这个"招安"的主题差点忘了,但这难道不是题中之义吗?都用不着再去说它罢。 

  C:是用不着再说了。 

   Y:时机上,我是把西安事变之后,2月10日,中共致电国民党三中全会,宣布取消苏维埃、红军接受国民政府整编这件事,当作长征结束的标志。就是讲长征 是从1934年10月16日到1937年2月10日这天,共两年四个月的时间。不是党史上讲的一年时间,那个时间的计算完全不是历史学的计算。不能再采 用。两年四个月呀,嘴上说一遍,都累得要死,当初他们可是走过来的。 

  C:我们真是谈了很长时间,还分了上中下。 

   Y: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非常看重长征这个事件,它是中共革命史或者讲中共生命史的"腰眼"。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饥寒、疲惫、恐惧等等时时刻刻的围绕着 这支队伍,几乎每一天它都似乎要倒下去,要完蛋了,结果它都挺过去了,它终于取得了一个哪怕是暂时的安全的处境,居然没有散了架。这样的旅程,再回头去 看,无论是当事人,还是观察家、评论家、甚至敌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有神奇之处。蒋介石后来在同周谈话时承认,中共同志有革命精神。 

   C:我们以前讲过,中共在长征以前,有两层结构,即上层知识分子和下层红军中级以下的指战员,后者大都是几不识字的农民子弟。这两层结构,在长征以前, 是有疏离感的。在瑞金时代,我们几乎看不到被留下姓名的活生生的战士形象。有的都是知识分子们的意识形态争论场景中的中共领导人物。对红军战士而言,参加 红军,大概是因为可以吃饱,或者是因为乡村社区的排挤,或者有案在身,或是有些眼前的好处,或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被某种力量加以胁迫、劝说、动 员、依附等等,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因为懂了什么革命道理才去的,没有什么由具体到抽象的精神提升发生。这个同下层百姓参加其它类型的武装组织也差不多。就 传统而论,农家之子都不想当兵,当兵终究是无奈之举。参加红军以后,部队政治工作中那些宣教对他们来讲,"可能挺有道理吧",不过如此,大多情况下就是如 此。实际上,可能性最大的是大多数战士仍然是处于非懂似懂、非信似信的状态中。他们能记得住的一定是些没有系统的、联系不大的只言片语。长征中,他们中的 一部分人,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就跟着那帮知识分子走。 

  Y:我看到后来一些采访老红军战士的文章,长征前半段,在渡过大渡河以前,逃亡的人很多,真正战斗中损失的人数比逃亡的人少得多。大概,逃走的人,特别是带头逃走的人,是自认为回到家乡还能有办法过日子的人。 

   C:留下来继续走的人,在进入四川之后,面临了不同的情况。环境改变了,即便你有机会逃亡,也不会选择逃亡,因为离开大队你死掉的可能性更高。在进四川 之前,这个情况不严重。进四川以后,情况很严重。这种环境下,情况开始有变化了。除了少数高层领袖以外,其他知识分子干部和红军战士一样,都开始面临着一 种共同的命运考验,恐惧、伤病、饥寒、疲惫,等等,开始共同的去体验,相互看得更清楚了。 

  Y:也许一个战士对军长是否与自己同甘共苦可以不在乎,但他对团政委和自己一个样,他会有很多感觉。 

   C:这些感觉,同他们下面记住的那些只言片语,就挂上钩,成了启示录似的觉醒。这不是那种知识分子的那种基于理性推断的接受,而是经过苦难和"得救"的 奇迹后顿悟式的接受。这就使中共与红军在内部结构上起了变化,有了内在的坚信不疑的"信仰",这种信仰在知识分子们那种自我扩大的奇迹解释之下、在长征后 半期不断的转危为安的过程中、经过不断的奇迹见证而被强化,使得一种排他性的命运共同体终于得以形成。 

  Y:在延安,是否长征干部,不仅是一种资历,更多是一种"我们自己人"的认同。 

   C:这样的中共和红军同长征前的红军、中共是大大不同的,让其具有了一种内在的统一性。一般而言,当人对某个共同体的认同强烈到一定程度时,他自动的会 升华自己在这个共同体的共同历史形成中的作用的记忆,进一步,他就会升华关于这个共同体的经历为奇迹,用这些奇迹来佐证他关于自己的奇迹的想象,更况且, 中共主要由那些原本就有激越思想倾向的青年知识分子所组成,他们更是会由于原生就有的那种历史感和使命感,而去刻意的不仅升华并且神化这个共同体的历史, 从而给这个共同体赋予神示的命定和目标,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自我神化。类似的过程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形成过程中大概也可以看到。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有了 与众不同的、而且往往也是人们不与闻知的经历后,往往会有夸大其词、小题大做的描述,有时,可以达到传奇式的程度。 

   Y:当红军和中共有了这种共同体认知以后,中共就变得更有力量。而随着关于这些奇迹以及不断的制造新的奇迹的传播,这种力量就不断的增长,变得越发的坚 强有力。这就是1937年2月10日即便是诏安了,也根本不会出现散架的原因。不会有哪个红军指挥官会讲,听蒋委员长、南京军委会的命令,不会的。 

   C:长征故事的奇迹化、神化,并非某个人,比如毛泽东的有意为之,它实际上就是由每一个参加者的下意识的行为的总和而成。当他们中间那些最会讲故事、最 会编制戏剧性情节、最能由小见大的人站出来,宣示这些奇迹的时候,自然会引起最普遍的共鸣。这样的人,当然大部分都是那些知识分子。他们在宣示这些奇迹的 时候,也就完成了他们与这些战士融合的关键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确确实实地认识到,长征是神奇之旅。 

   Y:然而,这样神圣、纯洁而又罕见的精神现象,却从延安时代开始,经由权力的功利化,而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在党史的描述中,长征中那些只可能与恐惧、逃 避、盲目、错中出错等等或然性因素相关联的奇迹,都脱去了神奇的光环,变成某个人的事先的百发百中的安排,变成了完美计划的执行过程,或者变成计划被坏人 破坏的过程。而这些坏人无例外的也如这个人一样的先知先觉,他们事先就憋足了劲要使坏。可笑的是,这些坏人,比如其中那个最著名的张国焘,无例外的以同样 的方法做着同样的事,他在回忆录中那样痴迷于自己的事先的计划,以至于就如同先知一样的预言了毛泽东的灾难,嘿嘿,他还真是全说着了。这些人全都走过了 头。奇迹只有同意外相关联时才是奇迹。事先的计划,不论多么先知先觉,那都与奇迹、与神奇无关的。他们试图借用已经成为奇迹的那种共同体历史意识去证明某 个人和某个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方案的唯一性、必然性和不可抗拒性,从而在为一切新的苦难、错误、乃至罪恶订立"神奇"的光环的同时,解脱了自己的一切责 任。 

  C:当我们把长征重新放到常人可以触摸到和理解到的生活场景和心理过程的时候,当我们把 长征同恐惧、绝望、求生和意外的幸存这样的生命现象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清除了加诸其上的心怀叵测的解说,我们就复原了这一现代史上最为壮观的奇迹。 当然,在这样的奇迹面前,我们充满了敬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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